民俗藥物「印度檀香樹」的困境：政府管制是保育還是壟斷？

文／丹尼爾．路易斯（Daniel Lewis）

如果你想尋找一片充滿魔法氣息的樹林，那麼花上幾個小時漫步在印度南部喀拉拉邦（Kerala）的馬拉約爾檀香林（Marayoor Sandalwood Forest），或許再好不過了。這片森林面積約九十平方公里，其中，你會發現世界上僅存的、自然生長的東印度檀香木，這些樹木非常高大。猴子與梅花鹿在林間嬉戲，有時甚至能看到野牛的身影。這是一片美麗且如夢似幻的景色，經常籠罩在霧氣之中。

然而，這並非完全純粹的體驗。在這片受到高度管制和保護的保護區內，每棵樹上都貼有反光標籤和金屬牌，並標註編號。成群的樹木被圍起來，你只能從遠處觀察它們。干擾或破壞樹木是嚴重的罪行，通常會面臨高額罰款或監禁。

醒目的標誌牌上提供了電話號碼，以便遊客能夠向當局舉報偷竊檀香木的人。每隔幾年，喀拉拉邦政府會對每棵樹進行統計，這個過程需要六個月之久。二〇一九年，政府統計了約三萬五千棵直徑超過三十公分的樹木──此舉是為了追蹤因盜伐或自然原因而消失的樹木。

數千年來，檀香樹一直被視為神祇最喜愛的樹木：它是宇宙奧祕、儀式、神聖以及人類與植物療法關係的一部分。不過，現代化一方面使檀香樹變得醜陋，另一方面也透過民間療法與現代醫學幫助了數百萬人。

當印度次大陸的使用者推崇檀香木及其精油之際，政府卻以鐵腕政策掌控這種樹的生長與採伐。因為檀香木供應不足，盜伐者（大多處於貧窮邊緣）約占檀香木損失的百分之三十。地理位置也會影響樹木的數量，因為靠近道路和聚落的樹木更容易遭到盜伐。這種帶香氣的木材，因其可用製作成精緻雕刻物品，價格僅次於象牙，但其樹皮下的精油更具吸引力。

直到二〇〇二年之前，私人在任何情況下都被禁止種植檀香樹，且幾乎不能自行砍伐和採集檀香樹。違反「關於誰可以種植和收穫檀香樹」以及「在哪裡種植和採集檀香樹」的法律，甚至可能會讓你喪命。二〇一五年，警方在與二十名手持弓箭和斧頭的檀香木盜伐嫌疑者對峙時，將他們擊斃。但即使是負責監督貿易行為的官方機構，偶爾也會牽涉其中，偽造檀香木的出口證明。

自十九世紀統治者開始採取正式的森林管理措施以來，印度各邦對於森林及其管理、使用和保護的壟斷權，一直是印度保育工作中的一項指導原則，不過，這些努力並非為了保護樹木，而是將其貨幣化，並更廣泛地行使控制權。一七九二年，邁索爾（Mysore）的統治者蒂普蘇丹（Tipu Sultan）宣布檀香為聖木，且有一個經常被提及但並未證實的故事稱，偷竊檀香木的懲罰是砍斷一隻手。經歷了漫長的傳統，檀香木一直是國王的財產，這種安排至今仍影響著政府對其的擁有權。

在印度，並非所有地方都禁止私人機構種植檀香木（儘管每棵樹都必須向政府註冊）。但小型農場通常沒有足夠的資金投資於安全圍籬、保全人員或其他保護措施上，這使它們容易成為盜伐者的獵物。有些樹木甚至被包圍在鐵絲網裡。供應鏈的管理也需要多加關注：政府仍未能有效確保採伐過程能長期持續且符合倫理，且出口量也未得到適當的量化和認證。雖然印度南方的某些邦已經讓更大規模的商業企業合法化，但對於那些想要利用檀香木巨大價值的創業者來說，種植檀香木仍然是一項艱鉅的任務。即便農民取得採伐許可，政府官員也必須親自到場，將整棵樹連根拔起。

東印度檀香木已被國際自然保護聯盟（IUCN）列為「易危物種」（Vulnerable, VU），因為各種強烈的壓力，這種樹木在大多數分布區域面臨滅絕的威脅。印度法律不僅關注伐木問題，也規定了後續擁有、銷售及購買等細節──這種持續性的控管對工匠造成了困擾。然而，儘管政府已經努力（但經常受挫）地管制這些樹木，但控制氣候變遷所帶來的威脅則已被證明要困難得多。

檀香木的氣候未來也和採伐工人息息相關。農業勞動在印度當地的經濟中占有極高比例，而面對氣候變遷時，貧困居民的適應能力相對較低：他們缺乏足夠的可支配收入以用於搬遷，或面臨炎熱的白天和夜晚時改善生活條件。他們也沒有那麼多資源來應對周遭環境的變化，例如建造橋梁以因應更加湍急的河流等問題。

然而，管控檀香木與對抗氣候變遷，這兩項挑戰其實並不對等，因為當碰到更大的危機時，對政府來說，樹木只是相對較小的挑戰而已。然而氣候政策及氣候本身的變化，卻正在危及樹木的未來與存續。

●本文摘選自商周出版之《樹說時間的故事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