吳晉傑／那年煙火正璀璨

大四課業最繁重時，無論午晚，我們都會相約用餐。鐘響後，大學生們如出柙猛獸，把校園的每寸空間擠到缺氧，但茫茫人海裡我們似能心電感應，再遠也能一眼定位彼此。

那時有作業和測驗，又要準備考研究所，壓力排山倒海，常從白天忙到黑夜。宿舍外小巷，每到晚上總有數輛餐車來販售消夜，發電機噠噠作響，燈火照亮夜空。我們喜愛於寒冬中來碗熱氣氤氳的麵茶，以椪餅沾濕品嘗，滋味溫醇沁脾。邊吃邊聊，有次我提起曾參加101跨年晚會，和數萬人倒數並為絢爛煙火喝采。你嘟嘴說，「今年我們一起去。」我不忍吐嘈，「我們都要準備考試，恐怕很忙。」

學期末，我們果然為研究所考試和期末作業忙得焦頭爛額，課後幾乎都待在圖書館自習室裡。跨年那晚，你邀我到宿舍樓頂，那裡有絕佳視野，讀書完能一同觀賞煙火。可男女宿舍有別，擅闖別人宿舍，令我頗不自在。未料，到了頂樓，密麻人群中有男有女，早占據各處嘻笑談天。很快地，眾人開始鼓譟，倒數著煙火施放一刻，我也受那股興奮情緒感染，轉身要拉起你的手，卻發現你表情怪異，還不住瑟縮發顫──這個冬夜應不至寒冷如此。你痛苦抱腹，我顧不上正燦爛綻放的煙火，想帶你避避冷風，可你已蹲坐在地，難以起身。數分鐘的煙火秀畢，眾人滿意散場，我牽著你緩步下樓，搭計程車衝醫院掛急診。

候診的病患沿走廊一路排到大廳，護理師要我們先於大廳等候，待我們進入急診室，已不知凌晨幾點。我趴在你病床邊，不敵濃濃倦意，闔眼便睡。朦朧中，我的手被拉了幾下，張眼發現是你。你指著挪出的半張床位，示意空間足夠我平躺，不忍拂卻你心意，除卻鞋襪後共擠小小床榻，我們微笑互視，沉沉入睡。不久，護理師將我喚醒，嚴肅地告誡病床只准病人使用。

陪你住院的日子，我一下課便到病房與你聊天，有時請護理師卸除紮針的軟管，短暫讓你在穿廊走走，透透氣解解悶。病床旁有張靠窗的躺椅，晚餐後我就坐在那，一邊用筆電寫作業、一邊準備考試。深夜喧囂的大街不見車流，彷彿整座台北都已沉睡，繁華落盡，此刻的心靈特別澄澈。

「謝謝你來照顧我。」你感性道謝。

「小事而已。」我臉紅低頭，伸手胡亂一揮，竟意外拉扯到輸液軟管，你痛得蜷縮皺眉，我連忙向護理師呼救，深怕針頭因拽動刺破血管。

兩周後你康復出院，而我隨之的研究所入學考卻失常落榜，擔心我挫折難過，你拍肩安慰說不過一場考試而已。畢業前我們到河濱公園散心，夜晚有圍繞著的人群，細瞧是有人在求婚，我們遠遠地看不清過程，只模糊聽見「是否願意」及「我願意」等詞語，接著他們施放燦爛煙火，熠熠光輝照亮夜空，圍觀的群眾也不住興奮鼓掌。

「以後我們還要看很多很多的煙火。」你靠著我，牽起我的手說。

我點了點頭，和你相視而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