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喵星人眼中的人間風景】楊佳嫻x晚輩〈大虎斑拔牙記〉

每年的6月4日是「擁抱貓咪日」（National Hug Your Cat Day），這個節日鼓勵飼主與貓咪共渡高品質的相處時光，是個向毛孩表達愛意、關懷的絕佳時機。準備好善盡貓奴本分，給主子一個大大的抱抱了嗎？先讀篇作家模仿愛貓的語氣撰寫，從貓咪的視角觀察人間百態的好文暖暖身！（編按）

八年前，那個人生日當天，台北夜間暴雨，她說還好她抄近路從有遮棚的菜市場回家，才會跟我相遇。那時候市場早就收攤了，烏漆媽黑，一些在那邊住很久的大貓惡狠狠瞪著我。有個好心的過路客先把我撈起來放進乾淨紙箱，還給了我一碗牛奶──怎麼搞的，人類以為貓可以喝牛奶？我餓死了，聽到又有腳步聲靠近，當然拼命喊，直到那個人的臉從紙箱上方出現。

後來的事情，大家都知道了。所有養貓的人類也都可以猜到，怎麼可能會有其他結局？誰可以躲避小貓咪淡藍色大眼睛的召喚？那個人先帶我到動物醫院檢查，再帶我回家，醫生說我長了一點牙齒了可以吃乾糧了，沿路上我感覺到她走路有點吃力，常常停下來調整所有手上的東西：大傘，紙箱和我，還有一袋貓糧。

我跟著她住了幾年夜市租屋，就算門窗都關上，還是時常可以聞到各種複雜的油煙氣味和醉漢們的笑鬧。不久後，她又收養了第二隻貓，那傢伙醜死了，黑色和白色分布得亂七八糟，根本不對稱，來了還一直想靠近我，蹭我，搞得我很緊張。但那個人還算識相吧，只允許我進她睡覺的房間，常常特別來跟我說悄悄話，把頭放在我肚子上，稱讚我大腿的斑紋有多鮮豔。知道就好！我才是最好看的！那隻黑白貓有點運氣，能跟我當室友。沒見過又壯又美的虎斑貓是不是？現在就讓你看看。

現在我們和那個人一起搬到比較大的房子，遠離夜市，晚上比較安靜。新房子陽台外沒什麼遮蔽物，可以看天邊一朵雲、欣賞鳥類生態片和曬很久的太陽，好啦，我得承認，她算是滿愛我們的，這個房子根本是為我們打造的啊，牆壁上還設置了貓梯，牆上開了貓通道，讓我們可以上上下下垂直移動。不要看我是隻公貓，骨架那麼巨，體重也超過七公斤，以為我很憨慢，我靈活得很！幾秒鐘內就可以Ｓ型移動，上貓梯過貓洞竄到陽台上。相較之下，黑白貓那個傢伙就不太行，他也骨架大，但他的胖是真的胖哈哈哈，腿又短，貓梯爬到一半只能放棄，打架從沒贏過。

不過我也有不如意的事。那個人前幾個月在日本，回來後不好好跟我親親抱抱，居然打電話給動物醫院，說要帶我去看牙。搞什麼啊，誰想去醫院？那個醫生很溫柔又怎麼樣？去醫院準沒好事吧，那個人自己跟牙醫約好還不是會爽約！有天午夜，她突然把家裡水盆什麼都收起來，也沒放乾糧，整個晚上沒東西吃。早上她走出臥室，替其他貓拌罐頭，也沒我的份，怕我去搶其他貓的食物，索性把我關進儲藏室。我尖叫抗議，還用力拍門，她只在門外說乖喔乖喔，等一下要去看醫生，忍耐一下就好了。混蛋，以為我是小孩子嗎，這種哄騙的話誰會相信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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後來的事情，大家都知道了。所有被人類養的貓都可以猜到結局。對，我被帶到醫院，醫生把我從背包裡抱出來，一張臉笑嘻嘻突然靠近我，後來就不省人事。醒過來的時候，全身重重麻麻的，右前腳還有一大圈毛被剃光了，繞了幾圈繃帶，嘴巴裏頭怪怪的。我聽到醫生打電話給那個人，請她傍晚的時候來把我接走，說是驗了血，洗了牙，還拔了兩顆嚴重的蛀牙。

好啦我承認本來一直牙痛，吃東西不太爽快。聽說人類看牙是有意識的，能感覺到那些堅硬冰冷的器械在口腔中工作，還可能痠痛到流眼淚，好可憐。照理說我應該要感謝那個人帶我去解決病灶，但是，我可是家裡的王子，全身麻醉的樣子一定非常可笑，醫生還拍了很多我口腔內的照片展示給她看，拜託喔，誰想被看到爛爛的牙齒啊，口腔深處也算一種隱私吧，當貓真沒尊嚴！我的驗血報告也列印出來了，醫生說，太胖了，這個那個指數有點高，要減肥。去死啦我哪有胖，就算胖我也是最靈活那個，醫生我看你是不胖啦但你爬貓梯肯定沒有我快，不然大家來比一比啊！

回家後我發脾氣發了一整天。人類想靠近，我就立刻站起來走掉。聽她在後面可憐兮兮地叫我，活該。倒是那隻沒眼色的黑白貓，一直湊過來端詳我的臉，不要妄想了，我就算拔了牙也不減損我的威武和美麗。

作家簡介：

楊佳嫻

高雄人，國立台灣大學中文所博士，現為國立清華大學中文系副教授。著有詩集《你的聲音充滿時間》、《金烏》等四種，散文集《雲和》、《瑪德蓮》、《小火山群》等五種，文學序評集《以脆弱冶金》。另編有《當我們重返書桌：當代多元散文讀本》、《刺與浪：跨世代台灣同志散文讀本》等選集多種。

關於「喵星人眼中的人間風景」

日本文豪夏目漱石的名作《我是貓》，以一隻無名貓咪的銳利視角，靜觀世態炎涼，娓娓道出對主人一家、人類社會的獨到見解，諷刺中也不失詼諧幽默。貓，不少人視之為親密伴侶，卻始終弄不懂牠們的腦袋瓜子裡裝些什麼。

專題「喵星人眼中的人間風景」邀請到多位文字工作者，模仿愛貓的口吻撰寫人貓之間的細膩絮語，那有主人家的喜怒哀樂，也有氣吞寰宇的超凡哲思。無論視野遠近，貓的雙眼永遠是洞悉的、審視的，發掘出我們未曾察覺的非日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