黃惠萱／從療癒中涅槃重生──《路易絲‧布爾喬亞展》觀後感

藝術家路易絲・布爾喬亞以 蜘蛛、自我、母性與創傷 編織出獨特的藝術語彙，作品如同身體延伸出的記憶觸角，揭示她與情緒對峙的漫長歷程。富邦美術館近期推出的大型回顧特展，完整呈現布爾喬亞跨越生命與創作邊界的多重樣貌。

琅琅悅讀特別企劃專題【展演的回聲】 ，邀請三位作家走入展場，也走進她的內在世界。他們不只是觀眾，更像是引導讀者進入展覽深層情緒的導覽員──從喪母經驗出發的散文作家基隆游太太，兩位臨床心理師黃惠萱與蘇益賢，分別以創作與治療視角，為我們指出那些藏在作品裡、不易察覺卻深刻動人的裂縫與共鳴。透過他們的文字，我們或許也能聽見，藝術留在我們心中的那一道回聲。（編按）

從地獄歸來
能說句「太精彩了」
是人生的大苦與大幸。

文／黃惠萱（臨床心理師）

超越文字，不說教的心靈療癒

身為治療師，我常常陪伴人們走一段屬於他們的療癒之路；作為讀者，我很喜歡透過傳記式的文字，看見人們以自己的角度描述親身經歷的蛻變；走進《布爾喬亞》的展場，一件件以裂痕為主題的裝置與繪畫，讓我以更強烈的方式，沉浸在「傷痕」與「重建」的敘事裡。

路易絲・布爾喬亞在二十歲時，母親病逝，她曾試圖自殺隨母親而去，被父親所救，四十歲時父親離世後，她陷入憂鬱，隔年開始接受長達十四年的精神分析治療，六十二歲丈夫過世後，她積極投身於女權運動中，一生持續藝術創作至死前一週。

她不只是一位擅長以布料、雕塑、裝置藝術說人生故事的藝術家，她是女兒，是母親，是走過傷痛的旅人，她從地獄歸來，還能說一句「太精彩了」，讓我深深感動。

這是一場心靈療癒的展覽，但它不說教，它不會告訴你該怎麼痊癒，而是邀請你慢慢靠近自己傷口，讓你知道有人也走過地獄，當你深陷泥沼，它讓你窺見渡河後的彼岸之光，你可以往光的方向前進。

走過獨自失落，走過關係裡的刺痛，最後自由地在一起

展覽共三大主題，分別在一樓與三樓，我覺得安排得非常巧妙。慢慢走上去，你會逐步看見創作者的原初傷痛、療癒掙扎、到最後的海闊天空。

從心理師的角度，我看見作品裡從一開始獨自哀悼母愛與父愛的失落，到開始反思兩人關係裡的多重狀態，她體驗愛情與親情著伴隨相愛而來的刺痛。

「當我不『攻擊』時我感覺不到自己活著。」
（When I do not “attack”, I do not feel myself alive. ）

戀人間的相愛相殺、母子間的餵養與剝奪，創作者感受到深沉的愛與恨。

中間有許多幽暗獨自省思的意象，我直覺創作者在接受精神分析過程的剖白，雖然光線陰暗基調沉重，但身為治療者同時也經歷過被分析歷程的我，並不會覺得憂鬱，反而深感熟悉，甚至驚嘆於她精準有創意的表達方式，心裡想著「對！就是這種感覺！」。

布爾喬亞作品裡可以看到許多「五」，是她的原生家庭（父母，她與姊姊和弟弟），也是她創建的家庭（丈夫與她，和三個孩子）。

三樓有一幅我最喜歡也最觸動我的作品，名為「花朵」，是三張放在一起的畫作，在看過她其他以血色染料為基調的作品，像是能讓觀者感受到痛感的乳房與嬰兒，再看到這篇作品，我看見了創作者在人際關係裡的嶄新狀態。

母親角色的我，看到這張畫第一個想法是「她的小孩終於長大啦！」，替她終於撐完辛苦的育兒期感到輕鬆；心理師角色的我，看到這張畫想到的是「她心裡終於有更寬廣更自由的關係藍圖了！」，讓我們為從地獄裡爬出的倖存者鼓掌！

後記｜我們都在成為自己的路上

療癒不會一夕完成，展覽也不會給出答案。但它能給你一個靜下來的理由，一個重新與自己說話的場域。你在尋找某種內在的出口，或許，《布爾喬亞》就是你與自己重新相遇的入口。

作者簡介：

黃惠萱
我是心理師，也是作家。
在晤談室裡，我聆聽受苦者的內心故事，陪伴他們度過生命中的低落與痛苦，有時我會將療癒歷程中的共鳴和體悟書寫出來，希望讓那些沒能踏進晤談室的人，也可以從文字中獲得改變自我的靈感。室
著作：《愛媽媽，為什麼這麼難？38種暖方法，把母女關係愛回來》、《愛情創傷來自童年創傷：走出受害者、拯救者、加害者的陰影與複製》、《冒牌獨立：只有「心理獨立」，才是真的獨立》
ＦＢ粉專與Instagram：心理師與女人聊心

展覽資訊

「路易絲．布爾喬亞：剛從地獄回來，順便說一句，太精采了」（Louise Bourgeois: I Have been to hell and back. And let me tell you, it was wonderful.）
期間：2025年3月15日至6月30日（週二休館）11:00-18:00（17:30停止售票入場）
地點：富邦美術館（台北市信義區松高路79號）
票價：全票300元、愛心票150元、12年國教票暨教師票100元
購票請洽：富邦美術館官網
富邦美術館社群：FB、IG
主辦單位：富邦美術館、森美術館（東京）
贊助單位：富邦人壽
協辦單位：文化部
特別協助：伊斯頓基金會
策展人：椿 玲子（森美術館策展人）、矢作 學（森美術館副策展人）
策展顧問：菲利普．拉瑞特－史密斯（伊斯頓基金會策展人）

關於「展演的回聲」

當展覽與演出結束後，真正的觀看才悄然開始。我們相信，一場展覽的意義不止於現場，而在於它如何在觀者心中留下餘韻與回聲──那些關於創作、記憶、生命、身分的種種對話。

此系列是藝術現場的書寫空間，匯聚文字的扣問與凝視後的反芻，邀請不同領域的創作者走進展場、演出、音樂會，也走進作品的深處，以觀後感、延伸筆記或專業視角，時而評論，時而省思，引出作品乃至於展場的未盡之言。在這裡，我們不急著解釋，而是讓回聲慢慢說給你聽。